饮食
甘脆肥脓，命曰腐肠之药；羹藜含糗，难语太牢之滋。御食曰珍馐，白米曰玉粒。好酒曰青州从事，次酒曰平原督邮。鲁酒茅柴，皆为薄酒；龙团雀舌，尽是香茗。待人礼衰，曰醴酒不设；款客甚薄，曰脱粟相留。竹叶青，状元红，俱为美酒；葡萄绿，珍珠红，悉是香醪。五斗解酲，刘伶独溺于酒；两腋生风，卢仝偏嗜乎茶。
【注解】干脆肥脓：即甘脆肥醲。汉枚乘《七发》：“甘脆肥醲，命曰腐肠之药。”羹藜含糗：即羹藜唅糗。喝菜羹，吃干粮。《文选·王褒·圣主得贤臣颂》：“羹藜唅糗者，不足与论太牢之滋味。”太牢：古代帝王祭祀社稷时的牺牲，牛、羊、猪三牲俱备称为太牢。御食：即御膳。帝王的饮食。青州从事：《世说新语·术解》：“桓公有主簿善别酒，有酒则令先尝，好者谓青州从事，恶者谓平原督邮。青州有齐郡，平原有鬲县。从事言到脐，督邮言鬲上住。”齐与脐谐音，鬲与膈谐音。肚脐在腹部，横膈膜在胸部。故称好酒青州从事，次酒平原督邮。醴酒不设：见前文“醴酒不设，楚王戊待士之意怠。”脱粟：只脱去谷皮的粗米。香醪：即美酒。五斗解酲：《晋书·刘伶传》：“尝渴甚，求酒于其妻，妻捐酒毁器，涕泣谏曰：'君酒太过，非摄生之道，必宜断之。’伶曰：'善！吾不能自禁，惟当祝鬼神自誓耳。便可具酒肉。’妻从之。伶跪祝曰：'天生刘伶，以酒为名，一饮一斛，五斗解酲。妇人之言，慎不可听。’仍引酒御肉，隗然复醉。”两腋生风：唐卢仝《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》：“一碗喉吻润，二碗破孤闷。三碗搜枯肠，惟有文字五千卷。四碗发轻汗，平生不平事，尽向毛孔散。五碗肌骨清，六碗通仙灵。七碗吃不得也，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。”
【译文】肴馔美酒就是腐蚀肠胃的毒药，吃菜羹干粮的人是很难说出太牢的滋味。皇帝的膳食叫珍馐，碾净去糠的米叫玉粒。好酒叫青州从事，次酒叫平原督邮。鲁酒、茅柴都是寡淡乏味的酒，龙团、雀舌都是醇香浓郁的茶。对待客人礼节不周到，叫醴酒不设；款待客人非常菲薄叫脱粟相留。竹叶青、状元红都是名酒名称，葡萄绿、珍珠红也是美酒的名称。五斗酒才能解除醉酒，刘伶唯独沉溺在饮酒中；两腋习习清风生，卢仝偏爱嗜好在喝茶中。
茶曰酪奴，又曰瑞草；米曰白粲，又曰长腰。太羹玄酒，亦可荐馨；尘饭涂羹，焉能充饿。酒系杜康所造，腐乃淮南所为。僧谓鱼曰水梭花，僧谓鸡曰穿篱菜。临渊羡鱼，不如退而结网；扬汤止沸，不如去火抽薪。羔酒自劳，田家之乐；含哺鼓腹，盛世之风。人贪食曰徒哺啜，食不敬曰嗟来食。
【注解】酪奴：北魏杨衒之《洛阳伽蓝记》：“（王）肃与高祖殿会，食羊肉酪粥甚多，高祖怪之，谓肃曰：'卿中国之味也，羊肉何如鱼羹，茗饮何如酪浆？’肃对曰：'羊者是陆产之最，鱼者乃水族之长，所好不同，并各称珍。常云：“羊比齐鲁大邦，鱼比邾莒小国。唯茗不中，与酪作奴。”’彭城王勰谓曰：'卿明日顾我，为卿设邾莒之食，亦有酪奴。’”瑞草：即瑞草魁。杜牧《题茶山》：“山实东吴秀，茶称瑞草魁。”白粲：《宋书·孝义传·何子平》：“扬州辟从事史，月俸得白米，辄货市粟麦。人或问曰：'所利无几，何足为烦？’子平曰：'尊老在东，不辨常得生米，何心独飨白粲。’”长腰：即长腰米，是一种绝好的稻米。太羹玄酒：太羹是古代祭祀用的不调和五味的肉汁，亦作大羹。玄酒是古代祭祀时用以代酒的水，亦作元酒。《礼记·乐礼》：“大飨之礼，尚玄酒而俎腥鱼，大羹不和，有遗味者矣。”《新唐书·骆宾王传》：“（张）说曰：'韩休之文，如太羹玄酒，有典则，薄滋味。’”尘饭涂羹：《韩非子·外储说左上》：“夫婴儿相与戏也，以尘为饭，以涂为羹，以木为胾（音资，大块的肉），然至日晚必归饷者，尘饭涂羹，可以戏而不可食也。”杜康造酒：《史记》记载杜康是夏朝的国君，道家，酿酒始祖。后世将杜康尊为酒圣，酿酒业的祖师爷。《文选》卷二曹操《短歌行》：“何以解忧，唯有杜康。”李善注引《博物志》曰：“杜康造酒。”淮南造腐：葛洪《神仙传》载，淮南王刘安造炉炼丹，磨制豆浆，培育丹苗，无意间在豆浆中混入了石膏而化为豆腐。又谢绰《宋拾遗录》：“豆腐之术，三代前后未闻。此物至汉淮南王始传其术于世。”水梭花：僧人对鱼的隐称。僧人素食，讳言荤腥之名，因鱼在水中往来穿梭，故称水梭花。穿篱菜：因鸡穿行篱笆觅食。故僧人讳言穿篱菜。临渊羡鱼：《淮南子·说林训》：“临河而羡鱼，不如归家结网。”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：“临渊羡鱼，不如退而结网。”扬汤止沸：汉枚乘《上书谏吴王》：“欲汤之沧，一人炊之，百人扬之，无益也。不如绝薪止火而已。”羔酒自劳：用羔羊美酒自己犒劳自己。含哺鼓腹：含着食物腆着肚子到处游走。形容无忧无虑的悠闲生活。《庄子·马蹄》：“夫赫胥氏之时，民居不知所为，行不知所之，含哺而熙，鼓腹而游，民能以此矣。”徒哺啜：《孟子·离娄上》：“孟子谓乐正子曰：'子之从於子敖来，徒哺啜也’”朱熹集注：“哺，食也；啜，饮也。言其不择所从，但求食耳。”嗟来食：《礼记·檀弓下》：“齐大饥，黔敖为食于路，以待饿者而食之。有饿者蒙袂，辑屦，贸贸然来。黔敖左奉食，右执饮曰：'嗟！来食！’扬其目而视之曰：'予唯不食嗟来之食，以至于斯也。’从而谢焉。终不食而死。曾子闻之曰：'微与，其嗟也可去，其谢也可食。’”
【译文】茶也叫酪奴，又叫瑞草魁。白米也叫白粲，又叫长腰米。太羹玄酒也可以敬献，尘饭涂羹怎能充饥。酒是杜康酿造的，豆腐是淮南王刘安发明的。僧人称鱼叫水梭花，僧人称鸡叫穿篱菜。看着深水羡慕水里的鱼儿，不如回家结网捕鱼；舀开水扬起让沸水停止沸腾，不如去掉灶膛燃烧的柴火。羔羊美酒自己慰劳自己是种田人的乐趣，含着食物腆着肚子悠闲散步是盛世的表现。人只知道贪吃食物叫徒哺啜，人不尊敬你给你的食物叫嗟来食。
多食不厌，谓之饕餮之徒；见食垂涎，谓有欲炙之色。未获同食曰向隅，谢人赐食曰饱德。安步可以当车，晚食可以当肉。饮食贫难，曰半菽不饱；厚恩图报，曰每饭不忘。谢扰人曰兵厨之扰；谦待薄曰草具之陈。白饭青刍，待仆马之厚；炊金爨玉，谢款客之隆。家贫待客，但知抹月批风；冬月邀宾，乃曰敲冰煮茗。
【注解】饕餮：神话中的兽名，以贪吃著称。欲炙之色：《世说新语·德行》：“顾荣在洛阳，尝应人请，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，因辍己施焉。同坐嗤之。荣曰：'岂有终日执之，而不知其味者乎！’后遭乱渡江，每经危急，常有一人左右己，问其所以，乃受炙人也。”向隅：刘向《说苑·贵德》：“今有满堂饮酒者，有一人独索然向隅而泣，则一堂之人皆不乐矣。”饱德：《诗经·大雅·既醉》：“既醉以酒，既饱以德。”安步可以当车：《战国策·齐策四》：“晚食以当肉，安步以当车，无罪以当贵，清静贞正以自虞。”半菽：《汉书·项藉传》：“今岁饥民贫，卒食半菽。”颜师古注：“孟康曰：'半，五升器名也。’臣瓒曰：'士卒食蔬菜以菽杂半之。’瓒说是也。菽谓豆也。”每饭不忘：《史记·张释之冯唐列传》：“文帝曰：'吾居代时，吾尚食监高袪，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，战於钜鹿下。今吾每饭，意未尝不在钜鹿也。’”兵厨：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：“步兵校尉缺，厨中有贮酒数百斛，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。”后世以兵厨代称储存好酒之处或好酒。草具：宋周必大《二老堂杂志·卷一》：“以麦饭对葱叶，谓草具之食也。”白饭青刍：杜甫《入奏行赠西山检察使窦侍御诗》：“为君酤酒满眼酤，与奴白饭马青刍。”抹月批风：苏轼《和何长官六言次韵》：“贫家何以娱客，但知抹月批风。”敲冰煮茗：王仁裕《开元天宝遗事·敲冰煮茗》：“逸人王休，居太白山下，日与僧道异人往还。每至冬时，取溪冰敲其精莹者，煮建茗共宾客饮之。”
【译文】吃很多食物也不满足叫饕餮之徒，看到食物就流涎叫欲炙之色。没有得到一齐吃饭的机会叫向隅，感谢别人赏赐的食物叫饱德。不慌不忙的走路就如乘车一样，晚一些吃饭就如吃肉一样。饮食贫困艰难叫半菽不饱，厚恩以图回报叫每饭不忘。感谢别人款待叫兵厨之扰，自谦待客菲薄叫草具之陈。白饭青刍是说待客周到，炊金爨玉是说待客隆重。贫家待客只知抹月批风，冬月请客就叫敲冰煮茗。
君侧元臣，若作酒醴之曲蘖；朝中冢宰，若作和羹之盐梅。宰肉甚均，陈平见重于父老；戛羹示尽，邱嫂心厌乎汉高。毕卓为吏部而盗酒，逸兴太豪；越王爱士卒而投醪，战气百倍。惩羹吹齑，谓人惩前警后；酒囊饭袋，谓人少学多餐。隐逸之士，漱石枕流；沉湎之夫，藉糟枕麴。昏庸桀纣，胡为酒池肉林；苦学仲淹，惟有断齑画粥。
【注解】“君侧元臣”句：《尚书·说命下》：“尔惟训于朕志，若作酒醴，尔惟曲蘖；若作和羹，尔惟盐梅。”蔡沈集传引范氏曰：“酒非曲蘖不成，羹非盐梅不和。人君虽有美质，必得贤人辅导，乃能成德。”宰肉甚均：《史记·陈丞相世家》：“里中社，平为宰，分肉食甚均。父老曰：'善！陈孺子之为宰！’平曰：'嗟乎！使平得宰天下，亦如是肉矣。’”戛羹示尽：《史记·楚元王世家》：“高祖兄弟四人，长兄伯，伯早卒。时高祖微时，尝辟事，时时与宾客过巨嫂食。嫂厌叔，叔与客来，嫂佯为羹尽，栎釜，宾客以故去。已而视釜中尚有羹，高祖由此怨其嫂。及高祖为帝，封昆弟，而伯子独不得封。太上皇以为言，高祖曰：'某非忘封也，为其母不长者耳。’于是乃封其子信为羹颉侯。”邱嫂：也作巨嫂，即大嫂。毕卓盗酒：《晋书·毕卓传》：“太兴末，为吏部郎，常饮酒废职。比舍郎酿熟，卓因醉，夜至其瓮间盗饮之，为掌酒者所缚，明旦视之，乃毕吏部也，遽释其缚。卓遂引主人宴于瓮侧，致醉而去。卓尝谓人曰：'得酒满数百斛船，四时甘味置两头。右手持酒杯，左手持蟹蟹，拍浮酒船中，便足了一生矣。’”越王投醪：刘向《列女传》：“楚将子发之母也。子发攻秦绝粮，使人请于王，因归问其母。母问使者曰：'士卒得无恙乎？’对曰：'士卒并分菽粒而食之。’又问：'将军得无恙乎？’对曰：'将军朝夕刍豢【朱熹说刍指食草家畜，如牛羊；豢指食谷家畜，如猪狗。】黍粱。’子发破秦而归，其母闭门而不内。使人数之曰：'子不闻越王勾践之伐吴耶？客有献醇酒一器者，王使人注江之上流，使士卒饮其下流，味不及加美，而士卒战自五也。异日有献一囊糗糒【音球备，干粮】，王又以赐军士，分而食之，甘不瑜嗌【音逾艾，食物塞不满咽喉。】而战自十也。今子为将，士卒并分菽粒而食之，子独朝夕刍豢黍粱，何也？诗不云乎：“好乐无荒，良士休休。”言不失和也。夫使人入于死地，而自康乐于其上，虽有以得胜，非其术也。子非吾子也，无入吾门。’子发于是谢其母，然后内之。君子谓子发母能以教诲。”惩羹吹齑：被热汤烫过的人吃冷菜也要吹一下。屈原《九章·惜诵》：“惩于羹者而吹齑兮，何不变其志也。”酒囊饭袋：汉王充《论衡·别通》：“人生禀五常之性，好道乐学，故辨于物。今则不然，饱食快饮，虑深求卧，腹为饭坑，肠为酒囊，是则物也。”漱石枕流：《世说新语·排调》：“孙子荆（孙楚）年少时欲隐，语王武子（王济），当枕石漱流，误曰漱石枕流。王曰：'流可枕，石可漱乎？’孙曰：'所以枕流，欲洗其耳；所以漱石，欲砺其齿。’”藉糟枕麴：《晋书·刘伶传》：“先生于是方捧婴承糟，衔杯漱醪，奋髯箕踞，枕麴藉糟，无思无虑，其乐陶陶。”麴是曲（麯）的异体字。酒池肉林：《史记·殷本纪》：“大冣（同聚）乐戏于沙丘，以酒为池，县（悬）肉为林，使男女裸相逐其间，为长夜之饮。”断齑画粥：宋释文莹《湘山野录》：“范仲淹少贫，读书长白山僧舍。做粥一器，经宿遂凝，以刀划为四块，早晚取两块，断齑数十茎啖之，如此者三年。”
【译文】君王身边的大臣就像做酒的曲蘖，朝廷里的宰相就像调和羹的盐梅。主持分肉非常公平，陈平受到了父老的称赞；刮羹表示锅里没有羹了，大嫂内心对刘邦很厌恶。毕卓作为吏部官员去偷喝同僚的酒，这洒脱的心性也太豪爽；越王愿同士卒同饮投醪的河水，士卒的战斗气息增长了百倍。惩羹吹齑就是惩前毖后，酒囊饭袋就是少学多餐。隐逸洒脱的人漱石枕流，沉溺不醒的人藉糟枕麴。昏庸暴虐的桀纣王乱搞酒池肉林，贫苦读书的范仲淹惟有断齑画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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